機器之心報道
機器之心編輯部
一天傍晚,他們望向窗外。兩架飛機交叉飛過,在山峰上空留下一個巨大的「X」形的尾跡。他們興奮地思考著這其中的含義,然后才想起來谷歌總部就建在一個名叫「山景城」的地方。「這是不是表示我們應該加入谷歌?」Hinton 問道,「還是暗示我們不要去?」
這是神經網絡之父 Geoffrey Hinton 和他的兩個學生——Alex Krizhevsky 、Ilya Sutskever——之間的一段對話。對話發生在 2012 年 12 月。對于整個人工智能領域來說,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年份。
在這一年的 ImageNet 挑戰賽上,Hinton 和 Krizhevsky、Sutskever 提出的深度神經網絡 AlexNet 一騎絕塵,將圖像分類的錯誤率降低了一半,以遠超第二名的成績拿到了比賽的冠軍,證明了深度學習的巨大潛力。
Ilya Sutskever(左)、Alex Krizhevsky(中)和 Geoffrey Hinton(右)。
如此重大的進展自然逃不過科技巨頭的敏銳觸角。論文剛發出幾天,Hinton 就收到了一封來自中國的電子郵件。發信者是余凱,彼時,他剛剛加入百度,領導新成立的多媒體部。
余凱和 Hinton 相識于加拿大的一個學術研討會,兩人的共同之處在于:他們都相信神經網絡存在巨大潛力。在看到論文之后,余凱告訴百度高層,他們應該盡快招募 Hinton。通過這封電子郵件,余凱把 Hinton 引薦給了百度的一位副總裁,這位副總裁立即給出了高達 1200 萬美元的 offer,邀請 Hinton 和他的學生為百度工作幾年。
但與此同時,其他科技科技巨頭也在給 Hinton 的辦公室打電話,一場人才爭奪戰就此展開。從今天的角度來看,這場爭奪戰不僅決定了 Hinton、Krizhevsky、Sutskever 三人的去留,也是一把發令槍,標志著巨頭之間的深度學習軍備競賽就此拉開帷幕。
很長一段時間里,外界都不知道究竟有哪些巨頭參與了這場爭奪戰,也不知道他們以怎樣的形式展開交鋒。但最近出版的一本新書為我們揭開了這一謎底。
這本書的作者是《紐約時報》記者 Cade Metz,書中描寫了幾家科技巨頭圍繞 Hinton 等人展開的一場 AI 人才與技術競爭。雖然 Hinton 和幾家參與競標的公司簽署了保密協議,但時過境遷,AI 賽道的幾個頭部玩家早已站穩腳跟,這些往事也就沒有了保密的必要。透過《連線》關于此書的一篇報道,我們可以大體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。
四家巨頭的角逐
前面說到,AlexNet 的問世讓全世界都看到了深度學習的巨大潛力,百度也在第一時間給出了 1200 萬美元的 offer。但就在雙方即將達成協議之際,Hinton 猶豫了,因為美國的幾家巨頭也向他拋出了橄欖枝。
在兩個學生的激勵下,Hinton 意識到,百度及其競爭對手更有可能斥巨資收購一家公司,而不是花同樣的錢從學術界雇傭幾個新員工。于是,Hinton 就創建了自己的公司,并將其命名為 DNNresearch。
但是,這家公司只有三名員工,沒有產品,也沒有歷史,怎么才能賣個好價錢呢?Hinton 帶著這個問題去咨詢了律師。律師給出了兩條建議,一是聘請一位談判專家,但是這個做法有激怒潛在買家的風險;二是組織一場競拍,價高者得。權衡利弊之后,Hinton 等人選擇了后者。
Hinton 將競拍的時間選在了 2012 年的 12 月份,這也是當年的 NeurIPS 大會舉辦的時間。在他看來,那年的 NeurIPS 大會是舉行高風險拍賣的理想場所,因為大會地點就選在兩家著名的賭場酒店 Harrahs 和 Harveys。
對于 Hinton 來說,這趟從加拿大到美國的旅程并不輕松,因為他只能躺在交通工具上,否則就會有椎間盤突出的風險。
拍賣周前夕,谷歌高級副總裁 Alan Eustace 駕駛自己的雙引擎飛機降落在機場,與他一起代表谷歌的還有 Jeff Dean。百度派出的代表則是余凱。其他幾個潛在買家還包括微軟和剛成立兩年的 DeepMind。
整個競拍過程通過電子郵件的方式進行,競標者們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,只和 Hinton 團隊單獨見面或溝通。
Hinton 在自己下榻的 Harrah 酒店 731 房間里主持競拍。他每天都會為下一輪競標設定一個時間,然后和他的學生在筆記本電腦上查看競標數據。為了方便 Hinton 站著打字,他們把兩個垃圾桶倒扣在床尾的書桌上,然后把筆記本電腦架在上面。
拍賣規則很簡單:在每輪出價之后,四家公司都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將出價提高至少 100 萬美元。一小時后,如果沒有人給出更好的價格,競拍就結束了。
第一個出局的是 DeepMind。這家公司給出的籌碼是自己的股票,而非現金。
從 1500 萬到 2000 萬,DNNresearch 的身價不斷攀升。中途,微軟也退出過一次,但之后又回來了。
到了 2200 萬美元,Hinton 暫停了競拍并與其中一家公司展開了討論。
半小時后,微軟再次退出,只剩下百度和谷歌兩家公司。
在新一輪的出價中,DNNresearch 身價漲到了 2400 萬美元。百度總部的高管開始親自參與競標。
競拍過程中,余凱會時不時地到 Hinton 的房間轉一轉,希望打聽到哪怕一點點消息。但他不知道的是,他的每次到來都會讓 Hinton 的兩個學生手忙腳亂。
酒店所在的太浩湖空氣又冷又干,Hinton 在這樣的環境中很容易生病。因此,他在酒店房間自制了一套加濕器——把沙發墊子鋪在床邊,中間蓋上熨衣板等比較長的物體,然后再把濕毛巾鋪在上面。但是,Hinton 不想讓余凱等科技巨頭代表看到這套設備。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:「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我又老又衰( old and decrepit)」。因此,余凱每來一次,Hinton 的學生就要收拾一次。他還跟兩個收床墊的學生說:「這是副總裁才能干的活兒。」
有一次,余凱離開房間時沒有帶背包。Hinton 和他的學生注意到了這個背包,他們想,要不要打開它?看看百度到底愿意出多少錢。但他們知道這樣做不對,所以后來也沒有打開。
隨著拍賣過程的深入,他們很快發現,百度總是愿意出更高的價格:2500 萬美元、3000 萬美元、3500 萬美元。后來,Hinton 把競價窗口時間從 1 小時縮短到 30 分鐘。隨后出價迅速攀升到了 4000 萬美元、4100 萬美元、4200 萬美元、4300 萬美元。
Hinton 說:「感覺我們就像在電影里一樣。」價格在午夜時分達到了 4400 萬美元。這一刻,他再次暫停競標,他需要睡覺。第二天, 大約在投標開始前 30 分鐘,Hinton 發了一封電子郵件說開始時間要推遲一會兒。
大約一個小時后,他又發了一封宣告拍賣結束的郵件。Hinton 決定把他的公司賣給谷歌,而不是繼續抬高價格。在給百度的電子郵件中,他說公司發送的任何其他信息都會轉發給他的新雇主,但他沒有說雇主是誰。
一場新的比賽開始了
Hinton 的背不好,他應該不會去中國。余凱猜到 Hinton 最終會去谷歌,或者至少是一家美國公司,但百度位列「競拍者」之席總歸是一件好事。在這次拍賣過程中,他們意識到深度學習技術將在未來的幾年變得非常重要。
當 Hinton 宣布自己將以 4400 萬美元的價格停止拍賣時,競標者們認為他是在開玩笑——難道 Hinton 會放棄源源不斷的美元?
其實對他來說,為自己的研究找到合適的歸屬比要價更重要。他們是學者,不是企業家,更忠于自己的想法,而不是其他任何東西。
Hinton 沒有意識到他們的想法多么值錢,也沒人意識到深度學習的興起對全球科技發展的深遠影響。深度學習讓機器可以從大量的數據中學習經驗并加以應用,甚至無人能夠真正理解其背后的工作原理。其結果是一種新的計算類型,不僅比以前的任何東西都更強大,而且更神秘和不可預測。
但敗也敗在這種強大的能力,隨著谷歌等多個科技巨頭采用這項技術,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深度學習技術同時也學習了研究者本身的偏見。
競拍結束后,余凱登上了回北京的航班,同在這一航班上的還有華人學者鄧力。鄧力也參加了 Hinton 的拍賣,代表的是微軟。兩人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討論深度學習的崛起。但由于參與的是保密競拍,雙方都盡量規避與此次競拍相關的話題。雖然沒有明說,但兩人都知道,新的競爭即將到來,這場拍賣就好比一聲發令槍。他們的公司都要開始正視谷歌在深度學習領域的重大舉措了。
這是一場全球軍備競賽的開始,在幾年內以看似荒謬的方式迅速升級。
起初,這場競賽只吸引了一小部分科學家,這些人主要分布在參與 Hinton 拍賣的四家公司。后來的事情我們也知道了,他們的研究工作大部分成為了科技行業的焦點。
彼時默默無聞的倫敦初創公司 DeepMind,在后來的十年內成長為最著名和最有影響力的 AI 實驗室,其動力來自聯合創始人 Demis Hassabis 的遠大理想:制造能夠實現通用 AI 的機器。Hinton 和 Hassabis 對這一目標的想法有些出入,但 2014 年 1 月,谷歌收購了 DeepMind,他們開始在同一家母公司的傘下從事研究工作。
最終,Facebook 和一家名為 OpenAI 的初創公司也將加入競爭,微軟在 2019 年向后者投資了 10 億美元用于開發通用 AI 平臺。這些入局者之間的競爭將極大地加速人工智能的進步,包括對話數字助手、自動駕駛汽車、智能機器人、醫療保健等方面的應用,遠遠超過了 Hinton 團隊的初衷。
離開 731 房間后,Hinton 登上了一列火車,準備返回多倫多——他仍然沒有坐下。多年后,在 2017 年,當他被要求透露競標他的初創公司的公司時,他以自己的方式回答了。